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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3 第 53 章

    沙鸥低飞,江水四溅,碧绿的波浪下危机四伏。

    晁盖意识到事态严重,拱手正色道:“咱们绿林中人,讲究恩仇分明。我们帮你杀了官兵,你们却恩将仇报,传到江湖上人人唾弃。望好汉思虑清楚,休要做那忘恩负义的败类!”

    盐枭大哥把着船舵,冷笑。

    “我们干这行的,本来就讲个低调隐蔽。方才我们只要弃了这些盐,江里有船接应,早晚都能脱身。官府缴了一波私盐,有了政绩,也不会对我们斩尽杀绝。你们非要逞英雄,一下子杀伤十几条人命。你们过几日回山东逍遥,这十几条人命可都要算在我们头上。你说你是帮我,我还觉得你是官兵派来赚我的呢!老大老二!”

    青龙赤龙齐声应和,停了棹,搭上挠钩,拖过一条小空船。

    “诸位虽然冒失,到底是一片好意。”那大哥目光如电,掠过船上诸人,“看在绿林同道的份上,这次不要你们性命。烦请挪个船,包裹就不用带了,我们会帮着保管。下次插手别人帮派事务之前,多动动脑子!再会!”

    几个北方大汉气得火冒三丈,高声骂娘。

    若是在陆地上,他们大可将这几个盐枭按在地上摩擦。可如今身处江心,攻守易势,竟是无计可施。

    孙二娘跟武松窃窃私语:“哎,阿叔,你一刀能杀三个么?”

    “可以试试。”武松为难,“但不能保证船不翻。”

    晁盖怒道:“你们到底是谁?通个姓名,俺们也好知道今日栽在谁手里!”

    三人学晁盖口音,嚣张大笑:“俺们名叫张三李四王五。下次再从梁山带人寻仇,别忘了我等名号!”

    晁盖:“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……”

    “哎,你们走不走,”赤龙不耐烦,“不走我们可踹了啊。”

    那青龙大汉堆起满脸横肉,小心提议:“大哥,他们里头那个姑娘,刚才救了我哥俩眼睛,咱别踹她成吗?”

    盐枭大哥略一思忖,表示准了:“先礼后兵,让她自己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用麻烦,我自己过来啦!”

    众人平白一惊,转头看,小空船上果然已多了一个人。

    作为一群旱鸭子里唯一一个会水的,阮晓露果断转移战场,避开剑拔弩张的中心。

    她盯着那盐枭大哥看了一会儿,又看了看他旁边的青龙赤龙,突然开口。

    “混江龙李俊!出……”

    盐枭神色一滞。

    晁盖还在那追问“你到底是谁”,闻言也是一怔。

    阮晓露喊:“混江龙李俊是吧?我记着了!敢在俺们身上再溅一滴水,你的光辉事迹转日就传遍梁山!回见!”

    说着拿起桨,在大船船舷轻轻一点。小船借着水流旋涡,漂出去五六尺,谁也碰不到她。

    青龙赤龙脸色一变,冒冒失失地问:“你、你怎么认识……”

    阮晓露也没想到一诈就中,满面笑容,扬起一封信。

    “瞧各位不是等闲之辈,必是当地恶霸。我手里正好有一封戴宗带到山东的信,落款基本上也集齐了江州附近的地头蛇。我就按顺序一个个念下去,没想到你应得挺快……”

    盐枭李俊表示不信:“我的名字在第一个?”

    阮晓露:“就是嘛,真巧。”

    “他奶奶的!”李俊瞬间怒不可遏,“张横穆弘活腻味了,把我放到第一个挡枪!老子不洗手了,回头有你们好看!”

    这一骂算是承认了。晁盖等人终于知道了对方的身份。原来就是那拨企图“营救”宋江,管梁山要感谢费的!

    难怪藏着掖着不通名。

    此时双方意外相见,不免十分尴尬。

    武松冷冷道:“你就是那个姓李的?”

    李俊拱手:“在下李俊……”

    武松:“却如何不姓蒋?”

    这便是找茬了。李俊长身而立,踏着船舷,笑道:“师兄且坐稳。此处水流最急,专卷那讨野火的。”

    眼看要动手,晁盖死死按住武松肩膀:“不跟他一般见识。”

    阮晓露甩条缆绳搭回大船,对照名单,猜测青龙赤龙——

    “出洞蛟童威,果然是你,你这龙纹的挺威风……”

    童威朝她友好地咧嘴一笑,纠正:“那是蛟。”

    蛟是啥玩意?阮晓露不懂装懂,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翻江蜃童猛,你眼睛好点没有?这红龙挺好看……”

    童猛怪眼弯弯:“那是蜃。”

    阮晓露撇过头,不理这俩神奇动物保护协会的。

    鲁智深呵呵大笑,一屁股坐回大船上:“洒家不走啦!喂,快划船,别偷懒!”

    李俊没办法,给个眼色,示意童威童猛继续划船。

    大家在信里称兄道弟的,总不能见面就踢人下水。江湖上还要做人呐。

    再说,但凡他稍有动作,那阮姑娘立刻驾船远走高飞,他余生别想有好日子过。

    他微微侧首,余光瞟见小船上的姑娘。她迎着日光,半垂着眼,看似懒懒散散的靠在船头,右手却始终搭在那缆绳的绳结上。

    俶尔她眼帘一抬,眼波盛着江中的浪,送出一丝挑衅的笑意。

    李俊沉吟片刻,弯腰揭开艎板。

    板下闪过一丝微光,果然一柄快刀!

    船上所有人屏住呼吸。

    李俊伸手,快刀旁边的杂物里,摸出个遮阳的竹席,丢去小船。

    阮晓露欣然接受和解:“多谢!正晒。”

    “晁天王,鲁师父,”李俊踏在船尾,团团拱手,“我们弟兄几个久闻梁山和二龙山的大名,只是无缘见面。此次宋公明在江州为事吃官司,我们一直想要救他出来,送还山东,当个拜谒的机会。万万没想到诸位手足情深,居然亲临江州,俊意下不信,这才出言试探,难免得罪。若是几位早些递信来就好了,我也好备些薄酒粗食,与你们接风啊。”

    轻松几句,把自己重新架上道德制高点。言外之意,谁让你们没提前通报,我哪知道这“梁山好汉”是真是假。得罪了你们,也是你们自找。

    而且只是“出言”得罪,只说了几句话,也没抄家伙也没动手。诸位要是斤斤计较,就显得小气啦。

    鲁智深觉得他这话有点强词夺理,怒了一瞬间,又挑不出错处,只得气哼哼坐着。

    晁盖也无言以对。自己一行人本来就是来跟他们抢宋江的,难道还能提前通知,让他们有所防备么?

    只能打个哈哈:“那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。俗话说得好,一个好汉三个帮。你们打算何时营救宋公明,咱们通个气,联手行动,胜算大些。”

    李俊微笑:“山东兄弟在此,我等怎好擅做主张,一切听晁寨主号令。”

    晁盖咬牙:“甚好,甚好,哈哈。”

    李俊热情相邀:“诸位在江州找好住处没有?不如同到我家,盘桓片时,也好商议。”

    晁盖心想,到了你家,还不是任你们宰割,当我傻。

    他假装赏景,余光看到鲁智深和武松,又有了底气。

    有这俩酒桶在,把你们灌醉,什么都好办。

    “不用了不用了……嗯,不如上岸之后一起喝酒,一醉方休!”

    李俊笑容灿烂:“好!左近有我几十盐帮兄弟,我把他们都叫来拜谒晁天王如何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大船上你言我语,表面上一片和和气气,暗地里全是阴阳怪气。

    只有阮晓露百无聊赖,撑着个竹席遮日头,听着威猛兄弟不厌其烦地给她科普。

    “我是哥哥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弟弟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蛟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蜃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大船终于靠岸。船上果然没再溅上一滴水。

    山东帮和揭阳盐帮先后跳上码头,瞬间分成两拨。

    武松手按刀柄,面色不善。孙二娘手里紧紧攥个小纸包。鲁智深拎起禅杖,不怀好意地掂了掂重量。

    连一向出尘绝俗的公孙胜也抚摸着腰间桃木符,喃喃自语,暗地里不知咒了谁。

    李俊仿佛没看见,依依不舍地跟山东帮道别:“得闲来饮酒。”

    晁盖热情地拍他肩膀:“一定一定。”

    “喝完再叫人带你们游览江州城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,多带些人来,咱们亲近亲近。”

    “不醉不归!”

    “一言为定!”

    “兄弟做东!”

    “那怎么好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约了半天,就是没说时间地点。

    武松等得不耐烦,临江找了个酒馆自斟自饮去了。晁盖这才连忙告罪,双方总算分别。

    晁盖忽然想起一事,回头喊道:“喂,你们信里其他人……”

    岸边人头攒动,早没了李俊三人的身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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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江州城果然富庶,背靠大江,人广物盛。鸥鹭起于沙汀,轻舟撑过别浦。牧子渔翁,野叟溪童,红蓼滩头,雪浪拍空,一派风流。

    无数商船客船往来辐辏,有些是专门走运河的平底船,有些是即将出海的大帆船。岸边一条专门给纤夫行走的土路,踩出无数深深的脚印,可见水上交通繁忙。

    阮晓露头一次目睹浔阳江重镇盛景,目不暇接。她想,这要是沿江边修个步道,天天踏着晚霞来夜跑,跑完十公里,找个江景大排档,就着小龙虾喝啤酒——这生活神仙也不换哇。

    不过晁盖他们不这么想:“可怜宋江兄弟在此处受苦。咱们赶紧打探风声,赶紧把他救出来,别让李俊那厮……那帮兄弟得手。”

    孙二娘笑道:“说得轻巧。方才江边打一场,万一官军盯上,到时咱们还怎么出门?”

    晁盖刚在江上吃了个下马威,然而豪气不减,正色道: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,这才是英雄本色。不管他们承不承情,咱们仁至义尽。若是惧怕官兵而缚手缚脚,算什么好汉?再者,我看那狗通判逃得狼狈,未必看清我们的长相。”

    的确,此时的公安系统也没有全国联网。名满山东的通缉犯,在江州也只能算是路人甲。黄文炳慌乱间又看不真切,多半只把他们当成盐帮同党。就算要报复,也只会追着李俊咬,不会专门去查他们来历。

    几人低调行走,找客店住下,果然风平浪静,尚且无人盘查。

    简单商议过后,大伙决定分头行动。

    鲁智深、武松、公孙胜,三个人本色出演,扮作云游出家人,到内外城门去观察江州城防。

    晁盖扮作客商,每日逛街熟悉路径,制定撤退路线。

    孙二娘和阮晓露扮作来探亲的妇女,到牢城附近探听风声。

    很快打听到了,这江州城里驻着五七千军马,知府姓蔡,双名德彰,是当朝太师蔡京的第九个儿子,被派到这富贵之地来刷履历,顺便享福。蔡九知府为官贪滥,作事骄奢,府城牢城里天天收贿索贿,关键岗位上全是不学无术的二货,腐败得一塌糊涂。

    比如今日,就有个差拨溜出来喝酒,被孙二娘盯上搭讪,灌了几杯,就不知东南西北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宋江啊,哈哈,是有这么个犯人,不知哪来的钱,天天点头哈腰的,请这个喝酒请那个吃饭,那嘴脸,啧啧,我喜欢……”

    孙二娘不动声色躲过一只咸猪手,笑着回道:“是老天爷心疼你们差事辛苦,特意派来这么个人给我们改善生活吧?”

    转头却朝阮晓露幸灾乐祸地眨眨眼,那意思是,宋江手头这么宽裕,都是梁山赞助的吧?瞧你们这帮冤大头,辛辛苦苦拦路抢劫,血汗钱都给贪官污吏花了。

    阮晓露筛杯酒推过去,乖巧地问:“这个宋江这么巴结人,你们肯定不会把他丢到苦力牢房里去,是不是?”

    差拨呵呵大笑:“那怎么会!他是做吏的,又识字,哪能做苦力。当天就让知府要到抄事房里去了,住单间,比我的房还宽敞!——哎,两位娘子,你们要找的老公在哪里,不是我夸口,这牢城上下我都认识……”

    两人把差拨灌得烂醉,跟酒保说一句“酒钱待他醒来付”,携手出门。

    阮晓露:“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晁寨主……”

    孙二娘却懒洋洋地说:“急什么,你们那宋大哥过得挺滋润,晚几天救他不成问题。你陪我到街上逛逛,这江州的布料首饰真新鲜,郓州济州可未必有。还有脂粉花钿、香包头花……”

    阮晓露有些好笑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孙二娘也终于醒过味儿来,宋江这日子过得,可比当土匪惬意多了。

    土匪有单间住吗?除了晁盖吴用等几个领导,梁山上大部分兄弟,都还是住臭烘烘的多人宿舍呢。

    阮晓露跟着孙二娘逛胭脂铺,试探着问:“那,要是到时宋押司……嗯,贪恋舒适,不想走,怎么办?”

    孙二娘伸手入怀,神秘莫测地一笑,两指拈出来个小纸包,晃了晃。

    “不然我大老远出来干嘛,买胭脂吗?”

    她把小纸包放回怀里,高声叫道:“掌柜的,这个色儿,这个色儿,这个色儿,各来一盒。”

    阮晓露心里说,你可不就是来买胭脂的……

    孙二娘笑问:“你不来点儿?”

    阮晓露倒是也有买东西的需求。下山之前,梁山各路居民听说她这次要远去江州,纷纷提出了代购需求。花小妹想要时兴衣裳头面,林冲想要庐山云雾茶,齐秀兰想要当地“玉壶春”的酒曲,朱贵想要沛县狗肉酱,吴用则说,江州是千年古城,想让她寻摸寻摸古人遗迹,带点纪念品。

    连她老娘阮婆婆,都颤巍巍地跟她比划,说她年轻时就听说江州富饶,“江里的白鱼一丈长,千斤重,比梁山泊里最大的鱼还要大,跳起来水花泼翻船,俺一直想见识见识……”

    阮晓露听得肝颤:“您说的不会是中华鲟吧?”

    那可不能捕捞,回头寻条大鱼交差得了。

    但是此行变数太多,阮晓露也不好直接收大家的军功券,于是说好,先买后付,货到付“款”,这样她有啥买啥,也不用整天惦记这点事。

    免得把更重要的任务给耽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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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晚,众人在客店碰头,交流情报。

    阮晓露:“探听出来了。宋大哥在抄事房做事,没受什么皮肉之苦。跟其他小吏一样,每十天有个假,能到牢城外头放放风。”

    众人面露喜色。

    晁盖问:“咱们的盘缠能用多久?”

    亏他想到这事。孙二娘开酒店出身,自发负责小队财务,当即通报:“不乱花钱的话,最多一个月。不过就算盘缠用光,咱们还有老本行呢。”

    老本行不能随便用,毕竟是客场作战,人生地不熟,不能轻易累积风险。

    也就是说,在这一个月内,他们最多有两次机会,能在牢城外头遇见宋江。

    错过这两次机会,就得暴力劫牢城,难度指数直线上升。

    晁盖问:“他下一次放假……”

    阮晓露:“明天。”

    众人均是眼色一亮。

    “事不宜迟,”晁盖神色坚决,“不仅要救人,而且要赶在那群厮鸟……哦不,李俊兄弟之前,给他们省点力气。”

    “营救行动”升级成为“营救比赛”,一帮大男人更添动力,摩拳擦掌,立志要来个强龙压过地头蛇,扬我山东男儿之雄威。

    武松道:“我们已摸清城防的薄弱之处。等劫出人,可走城北小路,沿江行五七里,有个大庙,唤作白龙庙,外面有沙滩,有船。”

    听得“渡船”二字,大家神色都有点犹豫。

    公孙胜补充:“是当地渔婆渔妇的小船,绝非盐帮之流。”

    晁盖喜道:“那就好。那明日正好行动。”

    阮晓露似是不经意,忽然提议道:“要不要给宋大哥递个条子,好让他有所准备?今日那差拨贪酒贪钱,或许可以帮我们。”

    这个想法有点大胆。万一那差拨反手来个举报,就是弄巧成拙。

    但也有人觉得必要。孙二娘说:“万一宋公明明天在房里睡懒觉,不出门呢?”

    那就要白白浪费十天了。

    晁盖拍板:“阮姑娘想得周到。咱们耽搁不起。就这么办。”

    在场公孙胜文化水平最高,当场挥毫写了个小纸条。

    “山东老友有约,明日琵琶亭见。”

    隐晦又简洁。宋江看了肯定能猜到“老友”是谁。万一让别人无意看见,也不会成为罪证把柄。

    然后由孙二娘出面,给那贪酒的差拨塞点钱,送进牢城。

    大家心满意足地睡觉。

    阮晓露同样心满意足。如果宋江真的贪恋编制,不想上梁山,那他接到纸条后,只会反其道而行之,明天绝对不会出现在琵琶亭。

    那样大家就不得不无功而返啦。

    她这个卧底当得真轻松!领导还夸她!:,,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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