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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8 少年永远热血

    “叶修士此言差矣。”有方丈迈步进来,“我们抱朴寺是名门正派,寺中风气清明,空欢性子敦厚,与那魔修何来的‘不清不楚’?勿要为道听途说之事血口喷人!”

    叶归穆反唇相讥。两群人吵成一团。缥缈峰弟子们听得昏昏欲睡,唯有宁明昧和桂若雪全神贯注。

    原来事情大约是这样的。

    多年前,叶归穆云游,偶遇空欢,二人一起投宿在一座山庄里。山庄里恰好在办喜事。然而喜事当天,新郎与其血亲却开始发狂咬人,好好一场喜宴,变成了丧事。

    二人在山庄后山上找到了始作俑者——正是魔教妖人容淇。容淇犯下这等大罪,却还洋洋得意,言语间透露出与空欢是旧识之意——尽管空欢始终皱眉,不置一词。与此同时,叶归穆认出容淇是致使他妹妹中毒、丹田被废的凶手。

    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。容淇出言不逊,叶归穆极其愤怒,招招要魔教妖人性命——直到容淇被击落山崖后,一直一言不发的空欢竟然跳下去救他。

    叶归穆只得跟着两人到山下。容淇死了最好,可空欢毕竟是抱朴寺弟子,名门正道之间应该互相照拂。山崖下,叶归穆花了几天找到两人,却发现空欢竟然为容淇治愈了伤势。

    “将他带回抱朴寺处置?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沆瀣一气?”

    这在叶归穆眼中与包庇无异。叶归穆于是大怒。他再度要杀容淇,被空欢制止。容淇却趁此机会挣脱绳索,逃之夭夭。

    空欢与容淇似乎相识在更早之前。容淇行事孤僻乖张,唯独不伤空欢分毫,叶归穆甚至看见,他还笑嘻嘻地折了柳叶给空欢吹笛。因此,在叶归穆眼里,这两人是狼狈为奸。

    宁明昧听出,当年容淇下毒一事似乎内有隐情。可众人咄咄逼人,只想要解药,先入为主地将今天的事扣在了容淇和魔界身上。

    “我早就知道,魔界贼心不死!”有人说,“有办法找到那容淇,让他交出解药吗?”

    “自己的父母都是被魔界妖人害死的,如今竟然还和魔宗中人不清不楚。”更有人指责空欢。

    “既然你熟悉那魔教妖人,你一定有办法联系上他。若是你能引他出来,对你过去那些举动,我们都既往不咎了!”

    “是的,想办法把他骗出来。只要他来了,我们总有办法从他嘴里挖出东西来的!”

    “线索尚未明了,这就开始定罪了。”宁明昧道。

    他声音很轻,只有桂若雪听见。桂若雪看他一眼,想起自己被审判的过往,心中滋味晦涩难言。

    可很快他发现另一件事。

    齐免成也正看着宁明昧这边。在宁明昧说出那句话时,他眼里闪了一闪,意味不明。

    就好像他对此也曾有过体验似的。

    这时候,桂若雪的眼神竟然与齐免成对上了。齐免成看着他,笑了笑,薄唇做出一个嘴型。

    那一刻桂若雪如遭雷击。

    堂内沸反盈天,唯有抱朴寺方丈

    和蔼道:“空欢,你怎么看。”

    空欢在这片热闹中竟然跪下,向方丈磕了一头。

    “容淇于我有两次救命之恩。弟子承诺过,一定会使他弃恶归善,但此事尚未明了,不一定是容淇所为。而且,若是按照诸位长老所说,以欺骗的方式把他骗来,以逼供的方式使他开口,我们与魔界又有何异?从此以后,我们还要怎么自称名门正派、自称秉正无私,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恶,要他们弃恶扬善?”

    空欢声音虽小,可最后几句话却说得掷地有声。他昂着头,姿态倔强。

    很显然,他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更相信光明……又或是程序正义。

    人群只静了一瞬。很快,又有人发难了。

    “你这话什么意思?拿我们和魔教中人比,你是何居心?”

    “我看就是容淇干的。最近魔界这么热闹,这人不做点什么,都不是他的性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之前听说有人打开了封印,魔界魔君归来……这传闻难道是真的?到底是谁打开了封印?怎么一点线索都没有?”

    “那封印本来该在什么地方?”

    这事儿再聊下去就坏事了。要知道,封印解除里有宁明昧的事在。

    “各位稍安勿躁。请听我一言。”

    人声鼎沸中,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是本该被淹没在声浪中的。可说话那人声音清清冷冷,气定神闲,且有着一种绝对的笃定和自信。

    人是一枚会思考的芦苇——这句话也意味着,人往往会随着风向摇摆、质疑自我。

    因此,当一个人发出绝对自信的声音时,无论她/他的话语是正确还是错误,都引人注目。

    众人之中开口的果然是宁明昧。他坐在殿内一角,却不显得局促,而是气定神闲:“青霞山庄之变中,我有几件事,想同叶修士确认。”

    叶归穆看见宁明昧身边十八名缥缈峰弟子露出熟练的如丧考妣表情,只皱眉不解:“请说。”

    清极宗执剑长老看着清冷却可靠。只是他没想到,执剑长老竟然会开口。

    宁明昧开始吟唱。

    “方才你提到,青霞山庄新郎中毒后神智不清,四处咬人。被他咬过的人,是否也被感染?”

    叶归穆道:“这……并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青霞山庄中毒的人包括新郎与他的血亲。是所有血亲都包括其中,还是有所疏漏?血亲的浓度依靠什么来定义?除此之外,有没有非血亲却被感染的人?”

    叶归穆道:“这……我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咬人的症状是什么?怎么咬?指甲是否变化?发病后的能量高峰期是在什么时刻?”

    宁明昧一串话问下来。不止叶归穆,整个殿内都哑口无声。

    不好意思啊,叶哥,一来就抢了你的发言权。

    宁明昧于是将手放回椅把手上:“因此,我们可以看出,今日清极宗弟子们所中的‘毒’,和当时青霞山庄众人所中的毒,只有一项笼统的‘病征’是相似的。从特征

    点识别的角度来看,它们根本不能被归类为同一个—光是传染性这一点,就已经天差地别。”

    几个最气势汹汹的追问者此刻也哑口无声了。只有齐免成道:“不知道师弟对于这病症怎么看?”

    宁明昧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,道:“三管齐下。”

    首先,已经中毒的弟子们一定要被带走、控制在医庐内。

    其次,从“病毒”的传播机理入手,研究隔断“传播”之法,并对病人施以救治之术。

    最后,寻找最初传播“病毒”的赌场中人,从他们身上找到“毒”的线索。

    宁明昧提出方案,齐免成一锤定音。所有对医术、对药、毒术有了解的长老齐齐去往医庐。

    宁明昧在此刻忽然来了一句:“不知道是否有对生物……驭兽有了解的长老在?”

    其中一个门派的几名长老站起来:“有。”

    二十一世纪是生物的世纪。此刻,修仙界中的生物门派也很有二十一世纪特色。比如,他们看起来很穷困。

    尤其是他们还坐在金光闪闪的饮冰阁附近。反正就像修仙界不是符修的修仙界,二十一世纪不可能是码农的世纪。

    宁明昧让他们也去看看情况。那几名长老一头雾水,但还是去了。

    此刻,没有人想要反对宁明昧。

    因为宁明昧看起来……的确十分自信。人是会在自信的人面前不自觉地被带走的。

    桂若雪缩在角落里,只能依靠面纱消除自己的存在感。

    天台峰外面的喧闹声终于散去。有弟子进来汇报。齐免成听后道:“九成患病弟子已经被控制住,现在诸位可以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观看比试的心情被一扫而空。所有人陆陆续续离开大殿。宁明昧看过去时,才发现空欢还跪在地上。

    没有人叫他起来过。

    “口口声声光明正大,其实只是为了包庇魔教妖人吧?我才不信,他像他嘴里说的那样中正无邪。”有人在路过他时,啐了一口。

    “我刚才还不信,现在看来,这个空欢大概真的和魔界中人……”另一人道。

    却有人拉了一下那人的衣袂,让他闭嘴。那一刻,宁明昧看见空欢的眼里仿佛闪过一丝希冀。

    可那人的话很快击碎了他的幻想。

    “慎言,事情还没解决。要是我们需要容淇到场,到时候,我们还得让他帮忙把容淇骗过来……”

    几人结伴着过去。人人如此。

    倒是另一边的叶归穆,他看着空欢,紧紧地抿着唇,没有落井下石。

    空欢被孤立,他看起来也并不高兴。好半天,在人都走后,他到空欢的身边说:“人都走完了,你跪在这里,要给谁看。”

    不等空欢趁着地站起来,他已经走了。

    空欢随后才在同门的嘱托下慢慢站起来离开。宁明昧听见有抱朴寺的人叹了口气:“因为他的父母被魔教中人所杀,空欢一直是个非常好的孩子。怎么一个好孩子,现在变成

    这样……”

    变了吗?或许空欢没有变过吧。

    众人离开,

    唯独宁明昧被齐免成叫住,

    留了下来。

    如今是夏天,天台峰上早就没有了白梅。宁明昧随着齐免成一起,进入他的书房。

    宁明昧道:“师兄,我把薛姑娘留在外面,真的可以吗?”

    “在天台峰上,倒没有人敢欺负他。”齐免成道。

    宁明昧于是安心坐下。刚坐下,宁明昧就说:“师兄,这回突发之事,您可得好好处理,尽快处理。”

    齐免成笑了:“耽误师弟卖货了?”

    “哪里。”宁明昧眼皮都不眨一下,“我这都是为了清极宗的未来考虑啊。”

    猫嘴里吐不出象牙。明日的比试名单出来,齐免成低头翻书,余光看见宁明昧自由自在地给自己换了个更软和的垫子。

    宁明昧还挺会主随客便的。

    “恐怕也是为了你的薛姑娘考虑吧?”齐免成翻了一页道,“师弟注意到了么?方才在大殿里时,徐昌泽盯着你和你的薛姑娘看。”

    宁明昧道:“到处乱看,不守男德。徐昌泽大约是看我们佳偶天成。”

    “佳偶天成?我同师弟看起来,才比较佳偶天成吧。”齐免成道。

    宁明昧:“这玩笑可不好笑。”

    “不谈这个。师弟同方师弟的赌如今如何了?输了桂陶然这场,是在师弟意料之中的么?”

    齐免成从善如流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。宁明昧道:“一场比赛可不算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明天这时候,是师弟的温思衡和方师弟的亲传弟子的比赛。”齐免成道,“这场比赛可不好打……师弟打算怎么做?”

    天台峰是掌门峰,齐免成是齐掌门。宁明昧却觉得此刻他们两人坐在正正经经的掌门书房里,倒像是两个人面兽心的坏人在狼狈为奸地偷情似的。

    讨论的还是他们共同的师兄弟天龙人方无隅。

    宁明昧于是往后靠了靠,闲闲道:“不怎么样,就打吧。”

    齐免成:“唔……是么?如果我是师弟你的话,会趁此机会,去暗害方无隅。暗害敌手的方法,总比促进自己的方法,要多得多。”

    宁明昧说:“师兄这话可不像掌门说的。师兄今天换下白衣,就连说话的方式也换了么?”

    齐免成道:“可师弟需要获得这个胜利,不是吗?只要能获得胜利,采取最快捷的方法,也无可厚非。更何况,是方师弟先挑起这场争端,你师出有名。”

    更怪了。宁明昧向着旁边窝了窝,道:“师兄,方无隅也是你的师弟。”

    齐免成:“嗯。”

    宁明昧:“还是你的二把手,十分尊敬你。”

    齐免成:“嗯……哦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意思是,师兄贵为掌门,当着我的面,讨论如何暗害他这件事,非常不合适,也非常不符合师兄一贯仙风道骨的人设。”宁明昧道。

    “师弟。”齐免成看着他,眼睛一眨不眨,唇角却有笑,“你在抗拒我。”

    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,宁明昧沉默半晌,道:“师兄,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啊。”

    齐免成于是轻轻叹了口气,好像很遗憾似的合上了书卷:“是么?看来师弟想要堂堂正正地获得一次胜利。就像今日,师弟容许桂陶然出现那点小小的‘意外’……罢了,既然师弟不希望如此,我也不再纠缠。”

    宁明昧迅速起身,就像他早就想要离开似的。临行前,齐免成忽然道:“师弟。若是需要帮助,随时来找我。”

    “这十年内,我随时都在。”

    宁明昧一言不发。直到走出院落时,他看着天空,如有所感般的,用手挡住了阳光。

    “无所谓。”宁明昧说,“少年永远热血,导师永远胜利。”

    此刻,清极宗内病患咆哮,禁地之内,神剑隐隐闪光。

    还有明日即将发生的、决定胜负的比赛。!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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